(1942年成立的武大女舍读书会成员合影)
抗战时,武大内迁乐山,有过很多精彩的故事,遗憾的是,这段历史已被大多数乐山人所遗忘。后来,有几位外地的老师,通过不同的方式,记载了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吴骁老师,便是其中的一位。他的公众号听淞庐,除去刊发不少考证武大内迁这段历史的文字,还刊发了一些台湾《珞珈》杂志中,武大校友回忆这段历史的文章。
(1943的乐山,江山如画,下图李约瑟 摄)
台湾《珞珈》杂志,由昔日的国立武汉大学旅台校友会(1989年更名为台北市国立武汉大学校友会,2009年后注销)于1964年在台湾创办,2009年停刊。吴骁费尽艰辛,查阅到了全部刊物,刊出了部分关于乐山的文字。
我阅读这些文章后,很喜欢其中的一篇,是孟昭彝老师写的(老图片为风月谈配图,尽量选取孟昭彝生活在乐山时,上世纪四十年代初乐山老照片。)
(民国时的乐山西城公园,李约瑟摄于1943年)
乐山岷水难梦回
作者:孟昭彝
四川时的武大,是我这一生印象中最清幽美丽的一段。我想凡在乐山住过的一定会同意我这种想法。在台湾我曾遇到过几位在那里读过或教过书的同事或同学,追想起白塔街,三育中学,大佛寺,乌尤寺,篦子街等,则颇有隔世神仙之感。而你在那里住得越久,也就像陈酒一样的滋味越醇。
(武大数学系老师在陈庄游玩)
大约是民国三十年吧,我还是单身没有结婚,在乐山对江的嘉华水泥厂中作事,同时也应邵逸周院长之召到矿冶系教一门普通地质,每星期过江一次讲三个钟头,我很喜欢这份兼职,因为我认为是每星期可以跑进城最轻快的过一天。
上课的时间是由早晨八点钟起,而由我住的地方——隔江乌尤寺还要过去的瓦厂坝——到江边至少要有三公里的路程,所以必需在早晨五点多钟天刚刚亮就得拔脚上路了。这一片晨曦景色,恐只有从中国古画里才可以体会得出。山岚和炊烟初起,将远山和竹林分成上下两段,乌尤寺边的水湾清澈把赤红色的山崖反映成彩,另成奇趣。我在冬天江水浅退的时候,喜欢走近路,沿着乌尤寺下的水滨走,到江边找一个小渔船渡江。这是一种既紧张又悠闲的情调。渔船是如此的狭窄,仅能容一个撑船的小姑娘和我,擦着江边的陡崖顶着上游划。这一段水路是长江上游。岷江出名的急流,江底真是深黑得可怕,当地人说是“通海眼的”,每年长大水的季节常看到由成都下来的木船经过这里,一下把不住舵竟向大佛脚下的崖壁撞来,打得碎碎片片,所以即便是“江上弄潮儿”谈到此处也会捏把汗的。不过在冬天小水期间我还是喜欢冒这份险,欣赏这片景色的。
(孙明经 摄)
茂林丛竹的乌尤山,过去就到了举国闻名的“嘉定大佛”了。大佛是傍江利用红色砂岩的悬崖地形刻出。其高大远超“云岗石佛”,约高出江面七十五公尺,为唐朝一位高僧发愿就石雕的,佛顶上兴建一所大庙宇俗称为大佛寺,宋朝出名的大儒“三苏”的一家住在离嘉定不远的眉州,大概也因就近常到这里来,所以还可以看到苏公的读书亭。“大佛”和“乌尤”都是四川出名的古刹,不仅风光之幽美,别处难与伦比,即以其学术气氛也一直延续。记得当时一位近代大儒马一浮先生曾在乌尤寺内设帐,将浙江的复性书院迁至乌尤,维持宋明理学的余脉。
(复性书院在乐山)
每当我走进庙门,看见几个戴着老花眼镜的雕刻工孜孜的刻书(因为马先生的著作都一定要手刻的),安静的仅能听见风吹竹叶天籁之声以外,再也无些许嘈杂。使我顿感回到千古年前硕师大儒攻研严肃静默的境界。每逢星期假期武大的同学们多情侣双双,牵手留连,真是置身神仙画境中了。我想乐山武大攻读过的在台同学有此经验的一定认为未曾辜负这份绝佳的天然的赐予吧!
过了这段湍急但清澈的岷江和大渡河的会流,是需要将近一个钟头的上水的时间,但如果你怀着欣赏自然的心情,自会将惧怕和不耐涤洗得干净,何况更会看到些早起的人,据崖垂钓,其消闲之趣适相配合,反自生未能脱俗置身世外之感。
渡过大江,到了嘉定(一般人都不称乐山而称嘉定)立时变成熙攘的景象,沿河的拉牵声,卖米卖橘的交争声,以及乡音妇女们的叫骂声。与适才江上平静荡流的风趣迥异。但也不妨挤在人群里看看新下来的谷子和刚网上来的鱼鲜,然后找临江门的一个茶馆要一杯新沱茶,此处喝茶的习惯,盖碗茶不能沏上就喝,一定等茶叶泡开了茶水清澈的黄中带绿,再轻茗一口,啊!其香美要直自鼻孔沁到肺腑。等这碗茶和着几块叶儿粑吃完,这一早晨会觉得过得是如此的轻逸畅快的了。
(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乐山瞻峨门)
由萧公嘴走到高西门外的“三育”去上课,还颇有一段爬坡的路程!如果这时已到七点半,就得紧赶一阵,经过水西门到白塔街,一路上都是武大的学生,有的赶向文庙的文法学院,有的相反的奔到高西门外的工学院去。
(武大校门,乐山文庙)
文庙的校本部在城里,几间大殿已改成课堂与办公室,校外几棵古树荫蔽着一片广场,校门前还矗立着一块“文武官员到此下马”的石碑。虽然每日有几百莘莘学子出出入入,而上课时间仍保持着热闹的肃静。我因到工学院上课,仅仅为向图书馆借书时才偶然去跑一趟。
(武大女生宿舍,又称“白宫”)
工学院是在以前三育学校的山顶上,而矿冶系更高踞其峰。方才提过,经过了水西门就到了白塔街。我想当时武大同学说到白塔街自会“别有一番情绪在心头”的。这不仅是因这条清洁的长街有些崇门大户的幽静,而这些户中有一所“白宫”,那就是“武大的女生宿舍”,有多少“人间仙子”由那“宫门”内出出进进。当时我还未结婚,每次经过“宫门”也不由心鹿呯呯跳一阵。也不晓得是由于爬坡的费力或是其他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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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学生在上实验课)
高西门确是个高坡,即便雇一辆人力车时,我们那位心清如镜的拉车人,到此他的呼吸也不能平静的。但过了高岗,又一路下坡直到校门。坐车子的人此时能保持得心不跳到喉咙的也颇不易,因为我们这位车夫一定要表演一番“空中飞人”或“蜻蜓点水”的绝技。喊一声“来了啊!”居高临下,一滑而降,两脚只靠轻点,车身全靠平衡。您如有心脏病,不妨稍稍闭目,因为只要你再睁眼时,便已达到低低在下的目的地了。
进了“三育”或工学院,不由得你不“文武官员都须到此下马”了。不凭你有些登山的余力,是无法爬到山顶上面的矿冶系的。可能此时已经打了上课的预备钟,我只得三步凑两步攀上我的“爱菲尔士峰”。
(武大学生,李约瑟1943年 摄)
走进教室,同学们多已坐候,我只得故作镇静,一壁擦汗,一壁深深的咽着口水,将书打开拉着长声的说:“我今天要和诸位同学讨论的是——‘山地的地形’”。
(这篇文章首发于台湾的《珞珈》杂志。风月谈从吴骁老师公众号转发时,对个别文字有修改。)
孟昭彝是清华学子,1931年秋入学清华。孟昭彝在回忆清华的文章中说:“骑过三所(当即甲、乙、丙所),我们就到进门(今二校门)大路旁的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也在古松环保之中。”
后来,孟昭彝到了台湾,被称为充满诗人气质的学人。他担任过“中国石油公司”总地质师。后赴美,在异乡仙逝。
(孟昭彝的《岷江行》
这位孟昭彝老师,还在《珞珈》上发了另外一篇文章,《岷江行》。他还到过五通桥,去了道士观。
我请国内研究武大内迁乐山的作家、学者张在军先生查孟昭彝老师。张在军查询后告诉我,孟昭彝是武汉大学内迁乐山后矿冶系的兼职讲师,1944年聘任。关于孟昭彝,武大的资料上,几乎无任何记载。当年的武大,有很多外面的兼职教师。
(国画家关山月1944年11月在乐山的画作《今日之教授生活》)
孟昭彝先生这篇文章,细节很生动,把乐山民国时景色还原的很好,全文未描述战争之悲壮,不提谋生和教学之苦。此文可与武大教授叶圣陶记乐山的文章媲美。
孟昭彝1931年入学清华,1941年在乐山嘉华水泥厂上班,后成为武大的讲师,1945年离开乐山,他在乐山的几年,应该是三十出头,不知是否在乐山结的婚。彼时的武大地理老师,写出如此优美深刻的文章,不禁让我对武大内迁乐山的那些老师更增佩服。
内容来源:转载自铁门坎风月谈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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